第二章

　　作战处长喜出望外地说：“太好了！首长想的真周到。我回去后马上找他。”说完情不自禁地再次握住李木生的手，充满感激地望着这位老军人。他忽然觉得刚才那个排兵布阵的首长，此刻好像变了一个人。当他们讨论演习的时候，首长是那么自信，那么富有激情，目光炯炯，滔滔不绝，彰显出一个将军在战场上的那种霸气；而此刻的他却是那么平易近人、和蔼诚恳，让人觉得他更像是一位学长，而不是将军。可是谁不知道，就是这位亲切和看似平凡的“学长”，却参加过长征途中几乎所有的知名战役，是响当当的红三军团和红一军团的老底子。想到这儿，一股深深的敬意在处长心里油然而生，他的眼睛湿润了，他再次想起了李木生的病，想到这位驰骋疆场的将军却对肆虐在自己身体里的疾病束手无策，顿时心中充满了人生的苍凉。

　　李木生看出了部下的担心，其实从院长强制他住院的那天起，他就预感到自己的病情不容乐观。对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军人来说，他从当兵那天起，就把命交给了红军，从此扬鞭疆场、挥刀杀敌，他从未贪生怕死过，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。然而今天，当他的生命再次步入生与死的边界的时候，他却对生命充满了眷恋，因为他对事业还有未竟之志；对自己的革命引路人还有未尽之愿；对爱人和子女还有未尽之责；对母亲还有未尽之孝。自古人生谁无死，面对一步步逼近自己的死神，他心里反而鼓起了一股力量，他不能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，他要打一个短促突击，赢了笑傲人生，输了死而无怨。

　　李木生拍了拍处长的肩膀，开玩笑说：“看你，眼泪决堤了，像个娘们儿。放心吧，我没事，我还有重要的事没有了呢，老天爷不会收我的。”说完，执意把作战处长一直送到了病区门口。

　　3.我的第一任班长

　　送走作战处长回来，当李木生经过护士站的时候，见几个小护士看着他，你推我搡、叽叽咕咕，李木生背着手径直走过去，问道：“你们捣什么鬼呢？有话就说，有。”他刚想说下半句，可是话到嘴边，忽然觉得当着女孩子说这么粗鲁的话有些不妥，便顿了一下改口开玩笑问道：“我要的辣椒弄来没有？我可告诉你们，刚才那人又送来一大堆好吃的，我改变战术了，以后你们谁要想吃就用辣椒换。” 他是江西人，一生离不开辣椒，这一病可惨啦，医生下了禁令。

　　“不行，医生不让给，我们也要遵守纪律。”护士们叽叽喳喳地说。她们喜欢这位和蔼可亲、爱开玩笑的“老顽童”，每次见面，总要和他逗上几句。

　　“我保证你们不会违反纪律，任何辣椒进到我嘴里，嚼嚼就吐掉，决不让一个‘敌人’混入我的胃。再说我有地下交通站了，你们不给我，也会有人给我地。”李木生故作神秘地轻声说。

　　这时护士长走上前来，她把手往腰上一掐，转身指着护士们说：“听到了没有，你们都是瞎子呀，居然让李副司令在眼皮子底下建起了地下交通站。现在你们的重要任务就是给我查出和摧毁这个交通站，将功赎罪。”她煞有介事的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。

　　说笑之后，一位看上去很朴实的叫小红的姑娘站出来说：“李伯伯，别搞交通站了，既然你嘴里有站岗的，辣椒的事就包我身上了。不过有个条件，你要认真回答我的问题，不许开玩笑。”

　　李木生说：“这条件不高，说吧。”

　　小红认真地说：“刚才她们和我争，非说你是强渡大渡河的十八勇士。可是我听爸爸讲，长征时你就是副团长了，所以强渡大渡河时你是指挥员，不是十八勇士，对吗？”

　　李木生没有马上回答，他笑笑纠正道：“小红，你也有误，你应该叫我叔叔，你爸爸是我的第一任班长，也是我的老大哥。”

　　小红说：“这我知道，爸爸经常说起，他还说您救过他的命呢。”

　　她的话音刚落，姑娘们又闹了起来：“李副司令，你骗我们故事都讲光了，看来你肚里还有存货。今天你若不给我们好好讲几个，以后就别想见到一个辣椒。”

　　李木生笑说：“好好好，我讲。可是讲什么呢？”

　　“就讲你怎么救她爸爸的命。”

　　“可是她爸爸还救过我呢。”李木生说。

　　姑娘们异口同声地说：“那就一起道来。”

　　就这样，姑娘们热热闹闹地尾随着李木生，来到他的病房。李木生拿出作战处长刚刚带来的水果和罐头招待她们，然后绘声绘色地给姑娘们讲起了他与小红爸爸的故事。

　　李木生与小红爸爸的人生交集是从他参加革命的第一天开始的。李木生在十五岁那年，经熟人介绍，来到吉安县城一家木材铺做小伙计。他永远忘不了1929年9月那个阴雨绵绵的夜晚。那天他吃过晚饭，做完自己该做的所有活计便早早地上了床。半夜里他被一阵响声吵醒，接着木材铺钱老板推门而入，急促地对他说：“木伢子，快起来，有急事。”

　　木伢子从未见老板这样着急过，于是赶紧披衣下地，随老板来到了堂屋。在堂屋的八仙桌上，除了一盏跳动着火苗的油灯，还放着一个粗布包袱和一封信。借着油灯昏暗的光亮，只见钱老板浑身湿漉漉的，眼神中透着从未有过紧张和慌乱。

　　“你马上把这个包袱和这封信送到吉水去。”说话间，钱老板拿起桌上的包袱和信郑重地交给李木生，然后详细地告诉他怎么走、怎么联系。李木生清楚地记得，临走的时候，钱老板拿来一件自己心爱的厚布衫给他穿上，并且拉着他的手再三叮嘱道：“如果半路上遇到人，就说妈妈病了，回家看妈妈。记着，无论遇到多大的麻烦，都不要再提木材铺。”

　　李木生按照钱老板的吩咐，星夜赶到吉水指定的地方，可是他扑了一空，一打听才知道他要找的人已经跟着红军南撤了，于是他又星夜兼程向南追去，走了整整一天一夜，才在兴国找到了红军。后来他才知道，那天晚上钱老板让他送给红军的那包东西都是金条和大洋，是地下党给红军筹措的经费。而在那封信里，钱老板用暗语向组织汇报了叛徒出卖的情况，最后还特意告诉组织，这个送经费的小伙子很不错，为了安全起见，务必不要放他回家。就这样李木生被留了下来，并被编入红四军的警卫营，成了小红爸爸手下的一个新兵。因此小红的爸爸是李木生军旅生涯的第一任班长。

　　故事刚刚展开，却被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。电话是院长打来的，他告诉李木生，军区许司令正在前来看望他的路上。

　　一听说许司令马上就到，姑娘们一窝蜂地跑了出去。

　　4.主席点你的将

　　大约11点左右，在纷纷扬扬的细雨中，几辆挂着大军区车牌的北京吉普开进总医院，径直来到后楼住院处门前停下。因为秘书提前打了招呼，院领导悉数站在大门口，等候许司令的到来。许司令下车后，先向迎上前来的院领导还礼握手，然后迫不及待地问：“木生在哪里？他的病怎么样了？”